第三局棋:天圓地方
《第五屆當代麗寶創作獎》評審專文
羅智信,2023
喜歡鄭宜欣以玩(象棋)來啟動作品的思考與邏輯推演,化作圓球的棋子也讓我想到 MIB 星際戰警第一集結尾的隱喻——世界或宇宙可能不過是更大的存在(綠色手指頭的主人)手指間的彈珠遊戲。
他思路清晰、結構縝密的編織了作品各部位的連結與意義,包含以版印(圖像的正與反)、遊戲(規則與行為)、象棋(象形文字所對照的世界觀)等關鍵對象,可能發散卻也成功的收攏在作品裡頭。然而他並沒有因為複雜的主題與內容便將作品處理得沈重,他同時表現了題目的理解能力與作品形式的節制力道,從遊戲出發終究收在遊戲裡頭,觀眾依舊可以直覺的去觀賞作品,甚至進入作品(在場的大家愉快想像著哪天可以玩到比人還高的「象棋球」)。
對我來說,作品中最關鍵的部分莫過於棋盤台座上所鋪滿的木屑細粉,除了作為轉印文字的功能性需求外,在材料面上,選用木屑也能夠與木球本體連結,再度開啟了宜欣在創作自述中所提到「正反」、「虛實」、「可見與不可見」等聯想與辯證。這些沙粉上轉瞬現身又隨即消失的符號與印記,也很適當的平衡了宜欣作品中可能「過度嚴謹」的氛圍,將一些不確定、模糊、難以掌握的力量放回作品裡頭,給創作者自身或觀眾,在可供閱讀、分析的方法或思路範疇中,破除棋盤框線,清楚拉出一道感覺的路徑。
再走一下藏秘径
馬來西亞《中國報》專欄——青空翫味
陈秀青, 2023年4月10日
赶上最后一场“再走一下就到了Almost There’’的艺展座谈会,专程自高雄北上为看展艺术家郑宜欣的作品,聆听她解说创作动机、意涵和特点。
十岁就读国际学校时,课堂上她以蜡笔摹拟老师给予的一张图卡(数年后才知晓那是秀拉的名作《阿尼埃尔浴场》),当年懵懂作画,取名《我的末来世界》,竟获赛名第二并展出在画廊。那不经意的一小步,内化为种子在她内心涌动。今之展题《我的世界》,正浮雕她童年所勾勒的“末来”即此刻。
此展获国艺会赞助,便是提炼艺术心初始的种子,以版画形式重新赋予新生命,并加大为长宽三公尺和二公尺的巨幅呈现。
展场中的一隅铺以细沙,沙上留有走过的鞋印,最为显著的是鞋底刻有‘‘MADE IN TAIWAN”的足迹,诉说着这位艺术家结合雕刻、 意识与行为,以“走”贯穿的系列作品。座谈会中的木椅园凳上也刻有字体版模,画、版、雕塑的素材运用与技艺,是她多年来积攒的。
还伏笔两处作品进行式,一是签名簿,二是展场中的木质地板。均藉由不知情的观展群众的行为驱动起,意图传达人们在现今社会无意识或有意识地,圆融艺术与生活直接或间接的参与其中,以及成为捕捉和被捕捉的对象。尤以参观动线必经的木板区,其下暗藏沾有油墨的巨幅刻版画作,每一步踏踩于上的压力,都促进压版拓印的工序,与她共力完成创作。也铺就另一层思维“再走一下就到了”的秘径通向。
展读了郑宜欣“走”入艺术之路的初生,“行”经创作磨励与考验的过程,“步” 上受艺术专业和奖项的肯定,“跨” 向形构她的世界。
地球踩踏者 Earthtrotter
《第三屆當代麗寶創作獎》評審專文
饒加恩,2021
鄭宜欣的作品讓人印象深刻的部分是因作品並不止於視覺造型的想像,而是透過媒材的痕跡和線索,標示出作者曾經的在場狀態,她將自己的生命經驗和背景巧妙的編碼在這一系列的作品中;先前的作品「成功的樣子」她將水印木刻版畫的技巧,轉移至學校的木製桌椅上,批判了過去“坐在”椅子上或“成功”地進到特定學校的知識學習模式,與今日知識民主化和知識儲存系統的不同,就如米榭・賽荷在「拇指姑娘」一書所提及的聖丹尼斯帶著滿是鮮血的頭顱到泉水邊清洗,嚇壞了砍下他的頭的羅馬士兵。當觀者看著那桌椅,視覺被牽引至符號與記憶的判準,以及坐上去的想像,在此,宜欣巧妙利用了重力 — 這個雕塑一直必須處理的問題,並以翻模與複製的概念,直接在觀者的身體上模印了加與減法,而文字內容則清楚指向個人對於體制的態度和立場。
這次的作品「地球踩踏者」,延續了「成功的樣子」與「台灣製造」兩件作品,拓展了先前的創作脈絡,從個體經驗連結到所處的當代社會 — 學校的課桌椅轉移到作者的鞋子,最後進到踩踏地球雕塑的行為;鞋子的出走,將日常與每日路上的行走轉換成同時是雕塑、版畫和行為的作品。穿著刻著字的鞋子,強化了踩踏的意識與概念,進而思考自身的文化與文本跟所處世界的關係。而Made in Taiwan這熟悉的字句,看似老掉與重複,卻在不同的時空中標示著不同的文化影像與記憶 — 從冷戰時期的製造業的產地標示、產品價格與品質、到近年的共同體想像與統整。也就是說,以Made in Taiwan的字樣踩踏地球,這看似摧毀性的象徵在宜欣的作品中抽離,更指向對於經、緯座標的截斷,是作者的生命經歷,也是她抽取出的批判符號,如同她雕刻過的桌椅和鞋子並非只是物件或雕塑,更是啟動思考的媒介。
地球踏足者观展之思
馬來西亞《中國報》專欄——青空翫味
陈秀青,
2021年5月03日
艺术家在台南开展,以名为《地球踩踏者》系列作品呼应Bouncing art show总策展主题“末日”。立意“薛西弗斯的回视:地球踩踏者的末日遥想”连结她刚获奖的作品,如似传达疫情肆虐引发末日恐惧下,艺术承载了视觉和心理疗愈的幸福力量。
数十只鞋底刻着《MADE IN TAIWAN》磨踵斑斑的鞋履,几幅踏迹于各地迹印的框表,都是她曾经找寻艺术灵感的记录,也作为“鸿飞留趾爪”的生命轨迹。带领赏者感受踩与踏与步行流动关系的审美含蕴,触动你想倾听它们的履历体验,以及那当下的温度与光。疫情当前的此刻,恰值列证可以洲国垠游的幸福,启发启发“只要想,就去做,珍惜当下”!
薛斯弗斯全身肌力地顶着巨石推向山顶的版画作品,或表征艺术家艺创之路有如推石般不断磨励并坚忍前行,画龙点睛了地球踩踏者之冥思与意志。泥作地球被一只刻有《MADE IN TAIWAN》鞋底踩过而呈崩毁之状的雕塑作品,犹诉说着疫情将世界原本的人类秩序和美好地球村瓦解之恸,或由于无法远行使与世界对话戛然而止的梦碎,或含意以双脚踏迹天涯的时代难再现的告别?
制作这只地球想必经历一回又一回的试炼与重复,在起与卸、托与举的期间,应也不断思索和探究生命的负载,愈发贴近薛斯弗斯精神,领会一步一脚印、坚持迈进的无惧无畏,这份明晰令每一次的挫败不气馁、作功不徒劳。
疫情不会是末日的末日,也不会是地球的末日,应是无止尽的物欲追求,和大肆垦掘地球自然资源才会迎来末日。看展结束后仍不断嚼味其中的意喻与呈现、动机动机与创造、意识与符码间的企图。
Sisyphus’ Return: An apocalyptic Inspection
Curatorial text for Bouncing Art Show
Christine Lee, 2021
In the midst of the chaotic state due to the global pandemic crisis in 2020, there is no better time than now to reconsider the unstable relations between individuals, the mass and the globe. This unprecedented crisis evokes apocalyptic fear and an urgent quest for a response to the shattered system, while cracking open an opportunity for repositioning ourselves in the world.
Sisyphus, the absurd hero in Albert Camus’ words, performs the endless task of rolling up the stone to the summit only to see it return back to the foot. How Sisyphus coexists with his fate hints at a potential solution to the apocalyptic fear. Camus argues that Sisyphus triumphs his fate by his lucid consciousness in the process and thus makes happiness possible.This emphasis on the lucid contemplation brings our attention back to the private memories, the physicality and the dialectic process.
This exhibition explores Sisyphus-like relation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the external environment in the 2020 context by presenting Cindy Cheng I-Hsin’s Earthtrotter (2020) in which she realizes new sculptural installations with the ongoing performative long-term project Made in Taiwan (2018 -). Earthtrotter addresses the theme of projected identity and the inner nostalgic longing for an imagined wholeness, presenting viewers a pair of new lenses to reimagine the linkage extending from everyday imprint to the perceived identity, and the personal memory to the collective consciousness.
Earthtrotter features an installation of unfired clay globe trodden with a shoe-printed “MADE IN TAIWAN” by the artist. As a sculptural installation, Earthtrotter pushes our understanding of personal existence in relation to the world by its deformed globe and rescaled proportions. This circulative practice of stamping and making prints with one’s own weight resembles the Sisyphus’ task in which the point is not to resist the natural gravity but to seek an acknowledgement from within.
As a Taiwanese, raised in Penang, Malaysia and currently living in Taipei, Cindy has long been focusing on the subject of identity. Her performative art Made in Taiwan was initiated in 2018. The artist drew the concept from the toppan art form and carved the mark “MADE IN TAIWAN'' under a pair of shoes. She documented the marks she left naturally as she traveled to places. The shoe becomes a metaphor that examines how presumed identity is an ornament that can be put on and taken off.
From Made in Taiwan to Earthtrotter, the artist approaches the unsettled identity through different art forms to reason out how one deals with the absurdity belied in this the disjunction between the personal and the larger system. With doomsday as a metaphor, ambiguity remains, when one faces apocalyptic despair as well as when a slight sense of hope descends onto the surface of the earth.
Photo: Bouncing Art Show
創作。說起臺灣——以藝術勾勒理想的樣態:專訪
《花火時代》第16期
林京華、方佳文,2014
藝術創作不只會出現在文創市集、美術館或是網路購物平臺,更多時候它更像你我生活的一部分。即便你不喜歡畫圖,你身邊通常也有一兩位才華洋溢的同學,平時就喜歡塗塗畫畫。更甚者,你常在生日時收到好友別出心裁的手作小卡,作品之精緻常使你驚嘆不已。
Cindy就是花火編輯群的驚喜。
身為《花火時代》美術編輯的Cindy,曾發行過一套手繪插畫明信片,描繪自己到法國南方小鎮自助旅行時,對於法國的印象與旅途中的感想。從一張張以各式墨水筆勾勒出的速寫畫,我們可以看見乾淨且規律的建築線條、人來人往的街區風景。這些不僅僅是一個東方女孩的酒鄉波爾多(Bordeaux)記行,更是一張張充滿生命力的生活側寫。
【啟程】
談到自己如何走上創作這條路,Cindy回憶道:小時候就對美勞很拿手,作品常被老師拿來展示,但即便如此,「藝術家」對當時的她來說還是一個很模糊的名詞,於是很快便打消了以藝術做為生涯志業的念頭。
從牛皮紙袋裡拿出一張張塵封了三年的「濃湯系列」,這是Cindy創作的起點。這套「濃湯系列」作品是模仿1960年代,普普藝術的代表安迪‧沃荷(Andy Warhol)的「金寶湯罐頭」系列,安迪‧沃荷也是Cindy最喜歡的藝術家。
「我覺得要自己動手創作模仿他的作品,才能夠更了解他。」在撰寫安迪‧沃荷的研究論文時,Cindy發現:單單透過爬梳文本,無法確實感受研究對象的內心世界,於是她決定實際動手模仿。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做法,喚醒了Cindy心中潛藏已久的創作細胞。
在原本單純的罐頭圖樣上施以各種配色,甚至嘗試融入另一名藝術家草間彌生的原點元素,有別於原本印刷的作法,Cindy以色筆手工填色重新創作。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嘗試,Cindy的作品漸漸脫離自己模仿的對象,一只又一只獨樹一幟的濃湯罐在她的筆下誕生,成為她手中的第一套系列創作。
「我覺得安迪‧沃荷充分地把他對於藝術的看法表現在作品中。同樣地,現在看我的整個濃湯系列,我覺得這就是我。我看過各種東西,然後回到我自己本身。今天你問我是誰,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但是我把我自己的東西加進去,然後畫出來。」而在「表達」的過程中,她也漸漸意識到,創作不僅能幫助自己尋找研究素材,還能幫助自己釐清自身的定位以及所謂「自我」的定義。
【開始尋找自己的樣子】
然而,如同先前所提到的,Cindy一開始並沒有將藝術創作看做人生規劃的一部分。「記憶中在馬來西亞沒有很多的展覽或是獨立展演空間,或許有,但是我的生活範圍大多侷限在家裡、學校、社區這個小圈圈內。另一方面,對於藝術展演的宣傳也不多。相較之下,臺北非常非常地多。」在臺北,她得以接觸各式各樣的藝文展演,而她也抓緊機會,將各種與藝術創作有關的人事物兜進自己的生活圈:應徵擔任臺北國際藝術村的策展志工,讓她有機會認識到「藝術行政」這個領域,也因此得到展出的機會,讓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人看見。另一方面,又在因緣際會下遇到一群同好,一群人藉由持續舉辦藝術講座、參觀活動吸引更多人親近藝術(此團體曾在成員Christine號召之下申請成為「SPK藝文分享社」)。就這樣一點一點,Cindy開始真正地把藝術創作納入未來規劃的一部分。
「藝術本身對我有吸引力,只要是跟藝術有關的我都想試試看。」 經過一年的醞釀,Cindy更熟習如何運用自己身邊的資源,將心裡一幅幅美麗畫面呈現給大家看。她認為當時社團裡的同好、在社團累積的人脈,是她創作路上不可或缺的養分。「我覺得很特別的是我們都不是科班出身,只是因為熱愛藝術所以聚在一起,因此更有機會從不同角度認識藝術。我們來自不同領域,而藝術就是我們共通的語言。」
【藝術是一種生活態度】
「我去書店也會看看自己的作品,思考我的作品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樣子。」她領悟到,波爾多主題明信片在別人看來可能只是一個旅人的遊記而已,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就像「濃湯系列」終究只是模仿安迪.沃荷的作品。「我開始思考我的作品的角色到底是什麼。我不想要只是畫一些很可愛、有趣的東西然後出版它。我可以去法國自助旅行,然後描繪法國,但臺灣才是我生活的場域,為什麼我不來畫畫臺灣呢?」Cindy透露,會有這樣的想法除了是想記錄生活,還為了向外國朋友介紹臺灣。
在Cindy六歲的時候,因為父親經商的關係,舉家搬到馬來西亞檳城,直到就讀大學時才回到臺灣。「如果我開始畫臺灣,我就可以更了解臺灣、定義臺灣,甚至是推銷臺灣。」Cindy覺得目前市面上能夠找到的「臺灣特色明信片」並沒有呈現出自己心中臺灣的樣子。101大樓、中正紀念堂……這些風景明信片上的指標性建築物,不見得能呈現臺灣。
「想到國外的朋友拿著那些明信片,心想:『這就是臺灣!』我就覺得有點恐怖,臺灣不只是這樣子的啊!」聽到Cindy這番話,我們不禁想起那一幅幅富有異國風情的生動速寫──推著娃娃車漫步在冬陽下的婦人、騎著單車呼嘯而過的青年,這些再日常不過的生活風景堆砌出一張張充滿波爾多風味的明信片。
「你好像很喜歡街道上的風景?」我們問道。
「對。我的速寫一定會加上人,雖然不一定會描繪他們的表情。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誰,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spirit。」對Cindy而言,藝術是一種生活態度,也是她勾勒理想的方式。